St. Isreal

楔子

「你醒了么？」

不知道。我……睁不开眼睛。或许是我睁开了，而望到的仍是荒忽的阴暗。这周遭的一切如幽垠般冰冷，让我的心也懒惰，只想沉沉睡去……也许属于我睡眠的时间，仍有一百年、一千年罢。

「不，你错了。他……他会来救我们的。不久就要来了。你要等待，但不能只是等待……在那之前……你得先解救你自己。」
 

计星河坐了起来。仍是夜半时分，门外传来隐隐敲更声，小客店屋顶有细细的灰尘落下。衾被几乎全堆到脚下去了，怪不得这样的冷。
又梦见了。
看来时候近了。
想着想着，星河倒笑了。他忍着头痛，躺了回去，闭上眼。

梦魇仍在继续。
 

这次能够看到自己的形象了。孤零零的背影，素净白衣，腰悬饰佩，腰际悬着一柄护身匕首。没任何特殊。看脚下，阶梯漫长而陡峭，却别无它路，只能抬脚向上走，怎么也看不到尽头……脚下的道路是这样的狭窄，这样的熟悉，这样的漆黑一片。环形向上的阶梯紧贴着这圆柱状空间的壁。星河皱了皱眉，没有向下望。他知道那里只有黑暗。
忽然眼前竟有细微的磷光。
星河心中一震。已经不知多少个夜里，一直在向上走——难道今天，终于走到尽头了？他眨了眨眼，脚步又加快了些。
眼前豁然敞亮。路的尽头，是一片圆形的平台；四周一片混沌，不知处于哪里的哪处空间——就像一条发自遥远地底的细枝，顶着这一片小小的台子，直伸到了宇宙中心去。这里感觉不到任何华氛，只有不可计数的怨魂，熟悉而毛骨悚然，在头顶上的空间号唳着。星河的太阳穴阵阵抽痛。
 
很冷。星河感到自己瑟瑟发抖。圆台的那一端，背对着星河是披着白色披风的天界神将；在他高大的身躯的更远处，圆台之外、混沌中央空悬着的莲台上，端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。影子的轮廓都看不清晰，只有丝丝白发在远风中招展出来。

星河走近了一步。两人的说话声渐渐听得到了。
 
「……趁明界天动仪尚未毁破之际登上罗喉城，此时天幕已闭，我也无法回头了。」
「既然如此，你是打算拼上性命与吾相抗，带走冰璃么？」
那女子的语调不带任何生之气息。她手中一把朦胧的幻剑，发出丝丝凄厉的鸣叫。
 神将笑了一声，却似有些凄恻。
「不敢。相胤确实打算拼上性命，不过不是为带走剑使冰璃……罗睺剑使甘心成为尊神凭体，能救她的人世上若有，相信只能是前世的霍雍与今世的夏侯仪。相胤不敢自负，如今来此，只求……」
他不再说下去。长披风仍然猎猎翻动。
 
「罢了，吾不必知道你为何而来。即使你拼上性命，在吾面前汝也绝无胜算，你可明白？」
「我明白。此番相胤下界，虽不负天庭之托，守正仪轨以免幽界噬阳，但却未能制止时轮尊者，辜负夏侯仪与冰璃厚意，致使事态至此……相胤再也无颜再侍立于武英殿侧。得罪了。」
 
神将相胤闪身退至数丈之外，低眉聚气吟咒。端坐于莲台之上的少女形态终于显现在星河之前：一头白发直垂，结作双纽，发间冰样的容颜，生作不笑不怒，幽静自若。细长的眼眶之中，黄色的瞳眸一片死寂与灰灭。
瞬息之 间，千煌雷烈已自相胤手间发出，紫色电光丝丝炸响，缠向莲台与少女。星河侧目向相胤望去，见他眉际紧锁，不敢丝毫怠慢；雷咒刚刚出手，顷刻剑已出锋，冷光一闪，向少女卷去。
而不知何时，少女已不在莲台之上！
星河眼前一阵缭乱，见幻剑光华耀目，包裹了相胤。相胤的左臂与腰间已多了道道伤口，血液喷涌而外，左绌右挡，仍不得全身。而少女漫长的吟唱里，仍有更多的剑光卷来。
「……殇天之契，枯海焚山，荒幽彻地，死灭漫川……魔心与共……灭剑·罗渊。」
白光充斥着星河的双眼。只听见数千剑刃相撞之声，然而更多的是剑锋划过躯体的、沉闷而厚重的音声。
 
「唔！」
一 声痛苦的闷响，别的声音都消失了。星河定了定神，见相胤半伏在地上，已浑身是血，但此刻却并没有受到攻击。白发少女已从空中莲台落至圆台地面，手指死死握住幻剑剑柄——刀刃并非对准着敌人，而是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左腰间。少女的瞳孔与伤口的鲜血一样深红。
相胤勉强支撑着抬起头来，脸上是纯然的错愕。他按住胸前的剑伤，艰难开口：
「你……难道是……剑使冰璃？」
 
「是……相胤。」
她抬起头来，煞厉的神气消失殆尽。
「请你转告夏侯仪，尊神掌握了煌熇之力……再也不要……上罗喉城来了……唔！」
白发的少女吐出一大口鲜血。相胤直起身，向她跨上一步，却终于自身不能支持，重重倒在了地上。
「不管你有何嘱托，相胤……一定带到。还有别的话要带给夏侯仪么……？」
少女低着头，沉寂半晌。
「还有……还有，我……」
 
少女的身躯忽然一闪，回到了莲台之上。剑已横放于手边，伤口虽仍在流血，少女却浑然不觉般地闭上了双眼。再睁开之时，瞳眸又是了金黄颜色。
 
「吾真力未复，冰璃竟然得以如此……罢了。今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。」
「尊神不必多劳。此等事体，交给臣下便是。」
莲台的阴影中传出男子的声音。
「你……」
星河看见相胤的嘴唇颤抖着，脸上明白地现出了愤怒、疯狂、肝胆俱裂的痛苦，却连动一动手指、拾起剑来指向来着的力也使不出。
黄眸的少女垂下眼皮。
「汝言不差。这就替吾除了他吧。」
「恭闻尊神谕旨。」
 
相胤凝聚最后一口真气，却终于没能把一个雷诀念出。

莲台之后射出的冰冷目光扫过相胤，扫过幽穹，扫过站立于黑暗中的星河的影子。剑光一闪，相胤倒下了。